承卿此若（四）
※上元佳节
-----------------------------------------
今年上元佳节，小公爷并没同往常一般心情复杂的，前呼后拥好大阵仗出府，大抵是还在生前几天的闷气，用完膳后小公爷就早早回房熄了灯睡下，中途爹娘不放心的来看过几次，见他是真睡着了也索性没理，由他去了。
可以说，要不是这有如鬼魅的冷手将他拍醒，这上元节恐怕真会给他睡过去。
“是我。”
不是采花贼，自报家门的熟悉声线让他勉强镇静了下来，鼻尖很快缠绕上熟悉的冷香，兵荒马乱中齐衡好歹记得点了点头，捂住嘴的手这才松了开来。
一片漆黑中，只听窸窸窣窣几声衣衫摩擦的轻响，和压低声音的喁喁私语。
“……元若，你的脸怎么这么红？着凉了吗？”
“有吗？”
“更红了。”
“……”
我不是我没有，这么黑你是怎么看见的？！！！
两人依计布置好床铺，放好之前备下的字条，披好黑斗篷，在不为接应下悄悄翻了窗，一路躲过众多家仆的巡视，直到面对着国公府的高大围墙犯了难。
眼瞅着连个梯子都没有，齐衡的眉头开始皱了起来，眉间‘川’字还没形成，失重感猛的传来，那人搂着他的腰，足尖在围墙上轻巧一点，乘着夜色的庇护就飞踏过了不知几家屋檐。
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街上的景色逐渐变得繁华，灯火辉煌，人山人海，沈卿抱着他的腰在屋檐上驻足观望了一小会儿，最后选择落在了临近灯市的一个人少的小巷里。
“……”
惊叫早给一路的冷风灌回了喉咙里，他张嘴，控制不住的打了几个嗝，成功在同龄好友面前丢尽了国公府的脸。幸好对方看着也不太在意，只是伸手递过半张鬼脸面具嘱咐他戴上又带他进了街角一家成衣铺子让人伺候他换了件外衫后再没动作。
灯市上人山人海，喧哗声直达城墙之上，‘大鳌山’前更是挤得满满当当，听闻今年国师会带着她新收的弟子在午夜子时为百姓祈福，并带来神的口谕。
国师长年在山上替天下祈福，此番难得得见真容，民间又有说国师早已通神，得到她的亲自赐福必可来年万事如意，因此不少人蜂拥而来，甚至不惜千金为求一面。齐衡与沈卿两人在人潮间挤来挤去，险些被挤散几回。最后还是沈卿从路边不知哪个小摊上买了一条粗细适中的彩绳，用两端将两人手腕绕了几绕，这才得以不被轻易冲散开。
两人就这样在珠子灯的漂亮流苏辉映下逛了不少小摊，买了不少口味的酥酪，乳糕，饮了牛奶，还吃了浮团子。
齐衡一开始还有些顾虑，后来眼见没人认得出他，逛的开心之下终于是露出了一些少年心性，抱了一堆点心，坐在街边小摊上等焦碱水锥出锅的功夫就吃得两腮鼓鼓，险些噎着。
没了往年国公府女使家仆前呼后拥的身份束缚，他就像一只刚冲出笼子获得自由的鸟，怯怯却又控制不住欣喜的将以往那些被劝阻尝试的吃的玩的，统统尝试了一遍，买了玻璃灯，又捞了红尾金鱼，并肩逛下来，两人偶有交谈，齐衡脸上的笑容一直不曾褪去。
“来一来看一看，”远处有人吆喝传来。一群人上赶着跑了过去，齐衡险些给挤摔倒，多亏沈卿及时拦腰将他拦了回来。
“这位姑娘，不知里边发生了何事？竟如此热闹？”好容易顺着人流被挤到樊楼前，竟是早人声鼎沸，最前被人生生隔出一条宽阔场地，几张桌子上摆了些簪子，水粉之类的小玩意儿。齐衡巴巴的张望着，难掩好奇。
是樊楼。
樊楼今夜也是张灯结彩，几丈红布绕着楼层错落有致的分布，檐下十数盏流光溢彩的灯笼挂成一排，层层挂了上去，灯中还隐隐可见一木牌。
“听你口音就是外地来的吧。”红衣的姑娘有些鄙夷的看了身着蓝裙衫的沈卿一眼：“看到那几层楼上各挂着的15盏灯了吗？樊楼老板今日喜得孙女，为讨个好彩头摆了灯谜阵，答对20道的在伙计那登记完，可挑走门口摆的几张桌上任一一件物品，挑完即止。
超过15道今夜进樊楼的花销结账时可降价三成，答对50道的便可拿走三楼檐角挂的那盏据称是从西洋运来的七彩玻璃灯，60道便可获得百年首饰铺‘玉堂春’推出的‘世无双’首饰两件。这不，要不就是想占便宜喝酒的，要不就是做着白日梦能免费拿首饰的呢，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姑奶奶我就不信今晚有能把那彩灯和首饰拿走的！”
好容易打听着了消息，沈卿转头刚想告知，怎料手上彩绳拖地，身旁的白衣郎君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心中一惊，他急忙四处梭巡询问，少不得被人推来挤去，正准备探出人群间时，只听一声锣响，小二大声吆喝：“恭喜恒小郎君与顾小郎君一同答对30道灯谜，请问两位是要兑奖还是继续？”
心有所感般回头，那人一身月白长衫，脸上半张狰狞的鬼脸面具，偏偏露出的下半张脸上笑得见牙不见眼，旁边那位一看便是顾廷烨无疑，两人也不知是说了什么，最后又登上了一楼，看着是要继续。
后边的题目难度明显增加，两人答着答着，速度竟是缓了下来。不少题都是在店家有意限制的时间快结束前答出，根据小二的报数，齐衡目前答对了37道，顾廷烨38道。
若齐衡是个普通人家的郎君也就罢了，据他先前做的功课，上元节本就是一个彻夜狂欢的节日。
可坏就坏在齐衡身份尊贵，此番又是瞒着爹娘偷偷出门，便是为了替他遮掩的不为着想，也是不适合在上元节久呆的，此刻辰景，于他人是夜市正好，于他是该回家了。
可樊楼今日特地腾了几小块空地以供答题，她也做不出众目睽睽下飞身上楼将人带走之事。
更何况顾廷烨这个无赖也在，沈卿一想到先前的事就头疼。
所以这么无聊的活动为什么总有人乐此不疲……
眼神暗了暗，沈卿反手将先前在路边随手买的另外半张面具扣在脸上，蛮力挤开人群，在一片不满惊叫声中走到灯笼前，开始尝试答题。
这边齐衡和顾廷烨还正在苦苦思索较劲第50题，眼看着就要答题结束时间，正准备放手一搏，不妨身边一道低哑的嗓音稍稍提前他们两息说出了答案。
“风雨空中雁阵斜——佩。”
“恭喜这位小郎君成为今天第一个答对50道灯谜的人，这盏西洋来的七彩玻璃灯就归您了。”
“承让。”
小二笑嘻嘻的将灯笼用杆子挑了下来，眼见着就要递给那个戴着鬼脸面具，横插一杆的人。顾廷烨闪电出手，捉住鬼脸人的手臂，到：“诶，我说小二，这明明是我们三人同时答出来的，怎的这玻璃灯就归他了？你怕是在糊弄我不成。”
“顾二…郎这么说就有些不近情理了，明明是这位郎君快于你我二人道破答案，怎么就不能拿走玻璃灯了？”
齐衡其实也并非十分想要那盏灯，不过是与顾廷烨三言两语下起了胜负之心。此刻对着顾二叔紧盯着的眼神，难免有些心虚，又不愿放弃公平立场，三人间竟是生成了微妙的僵持之势。
要说顾廷烨的叛逆，那在汴京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那两位戴鬼脸面具的郎君和娘子，一位虽然外衫粗糙，但若隐若现露出来的内衬布料非一般富贵人家所能穿起，另一位，虽是寡言少语，可身上却有种无形的威压，衣服和身侧悬挂着的玉佩也是官宦人家的用度。
这三人，怕是一个都不好惹。小二脑门上有冷汗滑下，但到底是在樊楼见过世面的，眼珠转了几转，差人跑进去请示了管事一番，便有了主意：
“几位郎君不如这样，大家既是争执不下，不如移步登楼继续答题，若是答不到60道，答题最多者获得七彩玻璃灯，剩下两位今夜樊楼汤水酒水结账时皆降价六成，楼下摊上的小玩意儿随便挑。
若是都答到了60道，便由第一位答完的郎君先挑，以此类推，第二，三位除可获得优惠外，还加赠今年新开封的果酒一瓶。结果将由我们老爷来亲自宣布，保证公平公正，皆大欢喜，几位听着如何？”
“嘿，你这咸汉算盘可打的真响，60道的奖励分明是首饰，你却给变成了玻璃灯，两个奖励到最后还只剩一个，莫不是以为我术数不好，好欺负不成？”
“就是借小人十个胆子小人也不敢算计顾二郎啊，”小二点头哈腰：“不知顾二郎想要如何？”
“我看不如按最终答题数来吧，第一名任意挑选走玻璃灯或首饰其中一个，第二名第三名也是如此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见二人都没反对意见，小二松了口气，扬手一挥，便有人将首饰盒呈上，一根玉簪和一枚玉佩静静放在红色锦缎之中，乍看无甚稀奇，细细看来才发现通体竟是浮着精致的花纹，流光溢彩间确是摄人心魄，叫人心生欢喜。
眼瞅着三人皆是一愣，小二满意叫人收了盒子。
“三位，请！”
移步上楼又是一番天地，从栏间缝隙看去，楼下人群越发黑小，放眼四眺，竟似是大半汴京的景色都收入眼中，还可隐隐透过远处的宫墙略窥一二皇宫内景。
沈卿无言，在面具后眉头微皱，齐衡和顾廷烨是普通人自然看不出来，那玉佩和簪子上萦绕的黑气可骗不过他，一看便是被不干净的东西附于其中。
上元佳节，官家脚下，龙气如此浓郁的地方，本不该有妖邪出现，可先前那些或大或小的妖却是肆无忌惮，莫非，天下当真即将生变？
果然师傅并非无故派自己下山历练。
可是，不着痕迹的看像腰间悬挂的小玉佩，此番下山实为历劫修心，扫清修炼阻碍以求早悟大道飞升，可现在事情似乎有些开始复杂了起来。单是齐衡和顾廷烨就已经够让人头疼，齐衡还好，横竖对他好些总能把那些不知何时缠上的浅薄世俗缘分抵消，顾廷烨的死缠烂打却实在令人烦心。
那边顾廷烨已经开始抢着答题，沈卿垂下眼，抬首又是风轻云淡，手下却在默默掐诀。最后齐衡棋差一步，将七彩玻璃灯输给了顾廷烨，为此回国公府的路上还有些小郁郁。
沈卿怀揣着那个不安分的首饰盒，两张黄符交叉悄悄贴在盒子底下，不走心的温言安慰几句后也是沉默，脑内开始梳理起这些日子的事儿，一心多用的结果就是，他愣是没看懂齐衡最后分别时那眼巴巴的，欲说还休的小眼神。
哼╯^╰！
齐衡睡前还悄悄在被子里噘嘴轻哼了一声，第二天白天上课时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没怎么和人说话，怎知过几日晚间回府时，不为抱来一个盖着布的物什，说是有人托人送来的，揭开布一看，是一盏小小的兔子灯，十分可爱，兔子灯旁还放着那天那枚‘世无双’的玉佩。下压着字条，大意写着见他喜欢，便送来相赠。
小心思被撞破又被理解错误，齐衡这时候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直觉自己还是过于幼稚，闹了笑话。为此第二日上课时他特意带了家中新请的厨子做的甜点，怎料沈卿的位置上却又是空空荡荡，用不为的话说，大抵是又逃课了。
①浮团子：汤圆
②盐碱水锥：炸元宵
------------------------------------
背景略女尊
评论=更新动力（疯狂暗示）
评论(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