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卿此若(八)
八、天虞旧事
《山海经》载:南次三山之首,曰天虞之山,其下多水,不可以上。
她自小在天虞山长大,修的最多的是天虞山的无情宗,走的最熟的是练功场的路,玩的最多的是澄心湖的水,爬的最多的是天虞山的树,捉弄的最多的是多情宗的师兄弟们。
无情宗和多情宗,向来因为修炼观点不和水火不容。
搞笑,分明万年以前,天虞的功法是一脉相承。
更好笑的是,就像话本里的角儿一样:她被现任掌门青琅断定根骨绝佳,是继那位传说中的掌门后千年来最有可能拜仙封神的人。
这个结论一出,即便嘴上潇洒的说不在意,却已然在众人或羡或妒或期许的目光中不得不背起相应的期望。
完成功课后,她一向喜欢隐蔽在枝繁叶茂的大树上,趁多情宗的那些笨蛋们经过时捏个小水诀,或者招来一堆黏糊糊的花瓣草叶捣乱,看着他们跳脚的样子偷笑,偶尔也会在树上小小打个盹。
两人就是这么相遇的
春日暖阳,夜里练功常常不自觉就过了众人熄灯的时候,索性就直接在练功处旁的大树上择一枝安眠。
晨曦阳光洒下时,她像往常一般在床上翻了个身,不料失重感猛的传来,树枝不算太高,大脑还略有混沌,诀捏到一半就被一个带着皂角香的怀抱稳稳接住。
四目相对瞬间,沉寂了15年无忧无虑的心偷偷加快跳了几拍。
少年不识爱恨,一眼下来,全当惊吓
他是多情宗的人,他叫徐长卿。
他是多情宗全宗的希望,也是受那些跳脚笨蛋们的托付来找回场子的大师兄。
他们是劲敌,这是她后来知道的。
那时他们一起在花树下练功,互相指出对方剑法中的不足之处,共同分享着每日修炼时的心得体悟,藏在藏书阁里一起挑灯夜读,他们在洒满花瓣的小径下牵手走过,也在姻缘树下的澄心湖旁趁着夜色尝试偷偷拥抱。
可是人生哪有那么美好?
喜不喜欢和爱不爱不是一回事,爱不爱和适不适合又是一回事。
除了戏本,还有哪说过喜欢的人就一定会在一起?
就像他们也曾经青涩的互相许诺说要一起迈入仙界,大展宏图,姻缘树上凝了两人名字的玉牌依旧在风中摇摆,他亲手制成的银簪她还一直戴着,他却要和别人成亲了,在历练的那三千世界里。
还特意送来写满了只有他们才看得懂的暗号的喜帖邀请她前去参加喜宴。
就像她不过是一个他生命中无关紧要的过客。
在原地等了太久,就被忘记了。
她匆匆回山,在姻缘树旁负手吹了一夜的海风。
及至天明,树叶上第一滴露水砸入湖中,她终于如梦方醒,转身离开。
有的人就是这样,旁人看着只是她轻轻转了个身的功夫,其实决定已经做下了。
她向来果决。
若是有什么东西注定要与人分享,被人破坏,添上瑕疵,那她宁愿在美好被彻底破坏前就抽身远离。
或许是不爱,她从未熬夜陪他聊到天明,也从未为他彻夜辗转难眠。或许是爱,她能看出他温和笑容后真正的心情,她曾经陪他共同除妖,流血破皮,也陪他一起度过三年的光阴轮转。
她也曾经,想过如何将他安排进自己的余生。
山中不知岁月长
当时未见青山老
但这些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骨子里流的本就是无情宗为人所诟病的无情的血,这些年只是为他才勉强攒下了一些热度,如此这般,思量了一夜,便是再躁动的热血也被风重新吹冷了。
她不会大闹婚宴,也不会自怨自艾,她选择亲眼见证,彻底死心,唯一不会的大概就是大方送上祝福,这算是她对告别这段感情前最后剩下的私心。
混在喜气洋洋的人群中遥遥望了一眼,新郎正满面笑容的被人拉着说话,没人注意到她。
又有谁会注意到她?
一个落败者,有什么值得注意?
自古,就只有最后的金童玉女,才受到大家的祝福。
成王败寇。
有人说过,想哭的时候,只要仰头看天,眼泪就不会流下来。
矫情的很,但偶尔学学尝试尝试也无妨。虽说她其实没什么想哭的,但应应景也是话本上男女分开后该走的流程之一。
收到请帖时她看了天,背身走出大门时她也看了天。
将昔年互赠的玉笛封盒,银簪退回。
这桩公案,至此,便当彻底了结。
师尊大概是知道的,但他只是叹了口气,反和她说了一夜昔年在人间历练的经验和万年前那位被天道眷顾的掌门为人。
随心而为,师尊最后说,入世,讲究的就是一个随心而为,只有亲身体会过千般尘缘,万般执念,方能谈上最终大彻大悟,得到超脱。
只有先拿起,才称得上放下。
她不语,默默退下。在三千世界中迎亲的锣鼓响起时回到现世,御剑朝着汴京而去,到达时正值深夜,夜市昌盛,樊楼灯火未熄。
闲汉熟门熟路的将她引入雅间,收了钱谄媚的笑着退下,不一会就摆满了一桌子酒,她浅酌几口,倚阑看月。远处的江水波光粼粼。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收酒付账下了樊楼,上了桥,寻了处相对僻静的地方,观船只在江中孤灯摇曳,或灯火通明。江河对此不发一言,它只是沉默着,奔腾向东,永不回头。
人生岂不也是如此?
盛年不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自勉,岁月不饶人。
这就是她向来没好好放入眼中的凡尘,掠过千百次的风景,如今空出心来细细品味,竟是别有一番风韵。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有些师兄师姐入世历练后选择废去修为,放弃成仙机会的原因。
有喧闹响起,她皱了皱眉,难得想出声打断,却见是一男一女在巷中纠缠不清,男子脚下一滑,被那女子捉住时机占了上风,眼看着就要行不轨之事,一个酒瓶破空而来,一下将女子砸晕,男子得以踉跄逃离,她亦飞身离开。
在夜色的掩护下轻盈的飞檐走壁,她突然很想找个地方好好的看看天空。先前忙于除妖和学习融入俗世,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星空了。
樊楼自是不行的,她喜静,挑挑拣拣最后落在唯一一处亮着灯的宅院房顶,从怀中掏出酒来一瓶瓶在屋檐上摆好,借着瓦片里透出的微光,尽情畅饮。
可惜少了一个可以对饮的人。
还没畅意喝个大醉。底下那间屋子的木门就有了打开的迹象。
不知怎的,手边一个未开封的酒瓶咕噜噜就滚了下去,或许是酒意上头,来不及多想,她飞身用脚勾住屋檐,堪堪倒挂着接住了那个落在半空险些摔碎在地上的酒瓶。
刚松了口气,抬眼就看到一个倒看着十分眼熟的人呆若木鸡的开着门看着自己,看样子被吓得不轻。
齐衡?这个时间点,他不是该在齐国公府吗?
这屋子的布置……木桌笔架
……
坏了,努力调动因为倒挂姿势更显混沌的脑子,她不甚清醒的意识到,她可能,不小心……夜闯了齐国公府
而且还是女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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